2011年6月22日星期三

被雨打蕉葉的聲音驚醒

夜半,被雨打蕉葉的聲音驚醒,是又下雨了。一個人的夜,本靜極無聊,看了幾頁書,昏黃的燈,深長無邊的寂靜與我淡淡的身影想必極不成比例,於是大腦亦附和著寂靜,下了休眠令。只是一拋書,人就墜入了黑甜鄉,連過渡都省略了,也就一併免了睡前的輾轉反側左思右想。現在,雨聲潛入了暗夜,潛入了暗夜的夢。聲音不大,但持久,忍耐,若有所待,足夠將人從黑甜鄉喚回。睜著眼聽雨,聽雨打著蕉葉,屋簷,窗櫺,靜夜裡點點滴滴的聲息綿長而意味豐蘊,招惹著睡前裡來不及咀嚼的思慮,一股腦兒都擠進心裡,叫人不知該沿著哪一縷哪一絲的心事,才能重新抵達內心的安寧。
一直喜歡雨聲,喜歡它的潮濕,含蓄,以及包含的無邊的暗示。自然的天籟中,雨聲單調,不及蛩鳴之長短有致,雨聲綿長,不及風聲之飄忽多變。然而雨聲的情韻深藏,卻是其他天籟所不能比。它淅淅瀝瀝,點點滴滴,若人的心事繚繞,欲理還亂。滴在瓦楞上,葉尖上,也是實實在在滴在人的心裡,沾濕了心事,惹皺了春水。點點滴滴的間隙,空寂裡也是心事密布,愁緒滿盈,恰是高樓歌罷的餘音繚繞,讓人無處迴避自身的落寞與孤寂。
  聽雨,只適合夜聽。濃墨的底色,偶爾掠過眼眸的雨線,遠遠近近的點滴聲,無不昭示著一場沉思的到來。白晝噪雜,雨聲的情致多被外擾淹沒,而夜晚靜寂,雨聲淅瀝縱橫,無遮無攔,能直接侵入人心,牽惹思緒。所以白晝聽雨只是情調的趨附,夜晚聽雨才有真情意。四季之中,唯暮春與深秋聽雨最是淒清。一個是“雨打梨花深閉門”的冷落寂寞,一個是“哪堪風雨助淒涼”的傷情蕭瑟。人生之大愁大悲,莫過於此,以致孱弱如黛玉者不能勝情,終至花調了殘紅,命散了秋風。於我來說,聽雨的地點多在窗前,簷下,到底是人在家中,在雨聲的淒清之外,尚有一點安心,愁到斷腸,亦可倒頭睡去,一覺解千愁。詞人卻以為人生聽雨有三處:歌樓,客舟,僧廬。歌樓聽雨,多是紅塵擾擾,僧廬聽雨,又過於枯寂無情,皆不為我所愛。只是偏愛客舟聽雨,長夜無眠時分,聽雨打殘荷,風催更漏。人生顛沛流離之苦,蕭瑟空寂之感盡皆湧上心頭,生的荒寒與眼前的景緻默然契合,讓人心弦揪動,憂傷不絕。而且,這種悲涼之感一旦被喚醒,以後無論怎樣的繁華錦繡,都不能阻擋它的召喚,讓自己一次再次地成為羈旅之人,成為一葉殘荷,一片瓦楞,在雨聲裡回歸生命的本原,沉默,沉思,乃至沉寂。